水调歌头 壬子三山被召,陈端仁给事饮饯席 辛弃疾

长恨复长恨,裁作短歌行。何人为我楚舞,听我楚狂声。余既滋兰九畹,又树蕙之百亩,秋菊更餐英。门外沧浪水,可以濯吾缨。
一杯酒,问何似,身後名。人间万事,毫发常重泰山轻。悲莫悲生离别,乐莫乐新相识,儿女古今情。富贵非吾事,归与白鸥盟。

【注释】:
【注释】
  ①作于绍熙三年(1192)冬,稼轩在福建提点刑狱任上,因奉召赴京师临安,友人为其饯行,稼轩即席为词。壬子:即绍熙三年。陈端仁:名岘,闽县人,此时正废退家居。给事:官名,即给事中。  全用前人诗句和故实联缀熔铸而成,分明《离骚》、《归去来辞》主旨:忠而见谤,报国无路;不如归去,清操自守。一起“长恨”,以其悲剧气氛笼罩全篇,以下或兴世少知音之叹,或起植芳餐英之思,或申清波涤缨之志,或发醉世用世之问,或笞是非颠倒之世,或抒知己离别之苦,或明归盟白鸥之心,总以悲愤勃郁之气融贯始终。
  ②“长恨”两句:且将无穷长恨,写入眼前这首歌行。复:又。裁:剪裁、制作。短歌行:汉乐府曲调名。《乐府解题》:“《短歌行》,魏武帝‘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’,晋陆机‘置酒高堂,悲歌临觞’,皆言当及时行乐也。”此处借指这首《水调歌头》词。
  ③“何人”两句:无人为我舞,无人听我歌,感叹世无知音。为我楚舞:《史记·留侯世家》载:戚夫人泣,高祖刘邦安慰她说:“为我楚舞,吾为若(你)楚歌。”楚狂:春秋时楚国的狂人,姓陆名通,因昭王政令无常,乃佯狂不仕,时人称楚狂。又因他迎孔子的车而歌,又称接舆。据《论语·微子》,他曾当面嘲笑孔子作《凤兮歌》说:“……已而,已而,今之从政者殆而。”
  ④“余既”三句:化用屈原《离骚》诗句,亦用其洁身自好,勤修美德的本意。参见前《蝶恋花》(“九畹芳菲兰佩好”)注②、《沁园春》(“三径初成”)注⑦。滋、树:栽培,种植。兰、蕙:皆香草。英:花瓣。
  ⑤“门外”两句:语出《孟子·离娄上》中所载的歌谣:“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我缨;沧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我足。”意谓为人处世,必须清浊分明。辛词用以表示不同流合污。沧浪水:汉水,此泛指。濯(zhuó浊):洗涤。缨:帽带。
  ⑥“一杯酒”三句:西晋张翰(字季鹰)放纵不拘,有人问他:你只图一时放纵之乐,难道不考虑死后的名声不好?张翰答曰:“使我有身后名,不如即时一杯酒。”(《世说新语·任诞篇》)辛词用疑问口气提出,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醉世和用世的矛盾心理,但更主要的是引出下文对现实的批判。何似:含有两物并相比较的意思。
  ⑦“人间”两句:毫发重而泰山轻,谓当今社会轻重倒置,是非混淆。
  ⑧“悲莫”三句:化用《楚辞·九歌·少司命》的诗句:“悲莫悲兮生别离,乐莫乐兮新相识。”
  ⑨“富贵”两句:不愿涉足官场,但求归隐山水。富贵非吾事:陶潜《归去来辞》:“富贵非吾愿,帝乡不可期。”白鸥盟:与鸥鸟结盟,见前《水调歌头》(“带湖吾甚爱”)词。
-----------转自“羲皇上人的博客”-----------
在我国古典诗词中,送答之作可以说是多得不可胜数,然而真正能千古流传的佳作,却并不多。辛弃疾的这首《水调歌头 》,就是一首感时抚事的答别之作。宋光宗绍熙三年(1192)初,辛弃疾出任福建提点刑狱。这年底(1193 年2 月 ),他由三山(今福建福州)奉召赴临安,当时正免官家居的陈岘(字端仁)为他设宴饯行,遂慨然而作此词。
此词上片分两层,前两韵是第一层,直接抒写诗人的“长恨”和“有恨无人省”的感慨。作者直接以“长恨复长恨,裁作短歌行”句开篇,乍看似觉突兀;其实稍加思索,就会明白其深刻的感情背景。由于北方金朝的入侵,战乱不息,被占区人民处在金人统治之下,而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却非但不图恢复,还对主张抗金北伐的人士加以压制和迫害,作者就曾多次受到打击。这对于一个志在恢复的爱国者来说,怎么能不为此而感到深切的痛恨呢 ?如此“长恨”,在“饮饯席上”岂能尽言?所以词人只能用高度浓缩的语言,把它“裁作短歌行 ”。“短歌行”,原是古乐府《平调曲》名,多用作饮宴席上的歌辞。词人信手拈来,融入句中 ,自然而巧妙地点明了题面。“长恨”而“短歌 ”,不仅造成形式上的对应美,更主要的是显示出那种恨不得尽言而又不能不言的情致 。“何人为我楚舞,听我楚狂声”一句,合用了两个典故。据《史记·留侯世家》载,汉高祖刘邦“欲废太子,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”,由于留侯张良设谋维护太子,此事只好作罢,戚夫人因向刘邦哭泣,刘邦对她说:“为我楚舞 ,吾为若楚歌 。”歌中表达了刘邦事不从心、无可奈何的心情。又《论语·微子篇》载,楚国隐士接舆曾唱歌当面讽刺孔子迷于从政 ,疲于奔走,《论语》因称接舆为“楚狂 ”。辛弃疾在这里运用这两个典故,目的是为了抒发他虽有满腔“长恨”而又无人理解的悲愤,一个“狂”字,更突出了他不愿趋炎附势、屈从权贵的耿介之情。从遣词造句看,这一韵还妙在用“何人”呼起,以反诘语气出之,大大增强了词句的感人力量 ;而“为我楚舞 ”,“听我楚狂声”,反复咏言,又造成一种一唱三叹,回肠荡气的艺术效果。词人在直抒胸臆以后,紧接着就以舒缓的语气写道:“余既滋兰九畹,又树蕙之百亩,秋菊更餐英。”
一韵三句,均用屈原《离骚 》诗句 。前两句径用屈原原句,只是“兰 ”字后少一“之”字,“畹”字后少一“兮”字 。“餐英”句则从原句“朝饮木兰之坠露兮,夕餐秋菊之落英”概括而来。兰、蕙都是香草,“滋兰 ”、“树蕙”,是以培植香草比喻培养自己美好的品德和志节。而“饮露 ”、“餐英”,则是以饮食的芳洁比喻品节的纯洁和高尚。作者在这里引用屈原诗句,并用“滋兰”、“树蕙”之词,显然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志节和情操。屈原在忠而被谤、贤而见逐的情况下,仍然坚定地持其“内美”和“修能 ”,执着地追求自己的理想,词人在遭朝中奸臣谗言排挤,被削职乡居的情况下,依然不变报国之志,表明自己决不肯随波逐流与投降派同流合污,沆瀣一气 。“门外沧浪水,可以濯吾缨”一句,仍承前韵词意,从另一个角度表明自己的志节和操守。这里又用一典 。《楚辞·渔父》中说,屈原被放逐,“游于江潭”,“形容枯槁”,渔父问他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,屈原说 :“举世皆浊我独清 ,众人皆醉我独醒 ,是以见放 。”渔父劝他“与世推移”,不要“深思高举 ”,自讨其苦 。屈原说:“宁赴湘流,葬于江鱼之腹”,也不肯“以皓皓之白,而蒙世俗之尘埃”。渔父听后,一边摇船而去,一边唱道 :“沧浪之水情兮,可以濯我缨;沧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我足。”意思是劝屈原要善于审时度势,采取从时随俗的处世态度。词人化用此典,意在进一步表明自己的志节情操。
下片头三句一杯酒,问何似,身后名?”遥应篇首,意在抒发自己理想无从实现的感慨,情绪又转入激昂。据《 世说新语·任诞》载 ,西晋张翰(字季鹰),为人“纵任不拘”,有人问他 :“卿乃可纵适一时,独不为身后名耶 ?”他说:“使我有身后名,不如即时一杯酒。”词人用张翰的典故,乃是牢骚之气。
他的抗金复国理想难以实现,志业难遂,还要那“身后”的虚名干什么!词人为什么会发此牢骚呢?辛弃疾接着写:“人间万事,毫发常重泰轻。”这一韵是全词的关键所在,道出“长恨复长恨”的根本原因,就是因为南宋统治集团轻重倒置,是非不分,置危亡于不顾,而一味地苟且偷安。这是词人对南宋小朝廷腐败政局的严厉批判和愤怒呼喊。最后两韵是下片第二层,通过写惜别再一次表明自己的心志,词人的情绪这时又渐渐平静下来。前三句写惜别,用屈原《九歌·少司命》“悲莫悲兮生别离,乐莫乐兮新相知”,并点明恨别乐交乃古往今来人之常情,表明词人和饯行者陈端仁的情谊深厚,彼此都不忍离别之情 。“富贵非吾事,归与白鸥盟”一句,又引用两个典故。陶渊明《归去来兮辞》云:“富贵非吾愿,帝乡不可期。”
陶渊明生于东晋末叶,社会动乱,政治黑暗,而他本人又“质性自然 ”(《归去来兮辞序 》),“不慕荣利”(《五柳先生传 》),因有是辞 。这里词人引用陶诗,表明自己此次奉召赴临安并不是追求个人荣利,并且也不想在那里久留,以表明自己的心迹 。“归与白鸥盟 ”,是作者从正面表明自己的心迹。据《列子·黄帝篇》载,相传海上有位喜好鸥鸟的人,每天早晨必在海上与鸥鸟相游处,后遂以与鸥鸟为友比喻浮家泛宅、出没云水间的隐居生活。在这里,词人说归来与鸥鸟为友,一方面表明自己宁可退归林下,也不屑与投降派为伍,另一方面也有慰勉陈端仁之意。
与一般的离别之词不同,辛弃疾的这首《水调歌头 》,虽是答别之词,却无常人的哀怨之气。通观此篇,它答别而不怨别,溢满全词的是他感时抚事的悲恨和忧愤,而一无凄楚或哀怨。词中的声情,时而激越,时而平静,时而急促,时而沉稳,形成一种豪放中见沉郁的艺术情致。此外,词中还成功地运用比兴手法,不仅丰富了词的含蕴,而且对抒发词人的志节等,也都起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