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蛙露出谋娶情
徐州人陈彩,家资巨富,机智深密,有莽、操之奸。年三十岁,妻妾俱无子。邻舍潘,常借彩银,出外为商。彩往家,见其妻游氏美貌绝伦,遂起不良心。邀同本往瓜州买绵花,发广州等处卖。货收完,二人同归。路经西关渡,此幽僻之处,往来者稀。上渡,以篙撑船。彩暗忖:“此机可乘。”从后将一推落江。奔起水面,彩再以篙指落深渊。浸死之后,彩故叫渔翁捞其尸,以火焚之,裹骨归家。
彩穿白衣,见父母先大哭,而后报凶情。家大小都恸,乃细问身死因由。彩曰:“因过西关渡,上渡撑船,与篙并入水中。水深急,力不能起,遂致浸死。我雇人捞尸,焚骨而归。”言毕,潘家又哭。彩用将所卖帐薄并财本一一算明,交还之父母。满家反怀其德,哪知彩之设计谋死也。
至半年后,父潘玉年老,有二幼孙不能抚养,欲以媳招人入赘,代理家事,与彩商议。彩曰:“入赘事久远,必得得当人方可;不然,家被他破害,后悔何及?依彩愚见,小心支持守节,勿嫁人为尚。”彩言虽如此,而中藏机械甚深。后有议入赘者,玉亦与彩议,彩皆设机破之。因先贿游氏之外家。
布谋已定,自言于玉曰:“吾与令郎至知,本无自赘之理。但事有经权,试与尊叔自筹之。”玉曰:“尊见何如?”彩曰:“吾欲以叔产业悉付我理,请叔族亲议立文书,递年几多供应尊叔夫妇食用,几多供应祭坟纳役,馀者悉付叔存之,以备二孙婚娶;令媳与我为次室。况我拙荆颇贤,必无妒恚之患。后倘得产男女,必不亏她。是令媳得所归,而公家亦有所付托矣。”媳曰:“古云‘宁作贫人妻,莫作富人妾。’我夫与他为友,我嫁他为妾,似不好观瞻。请公公再详。”玉曰:“难得此人家富忠厚,况又代我理家。我不劳而坐享衣食,馀剩者又存与孙婚娶。文字有我族人为证,何等安妥,不必再疑。”海军家大小皆以为然,游氏父母亦同声曰“可”,游氏只得听命。
不觉嫁后二十馀载,生有二子,又养一长孙。前二子皆已娶媳,亦生二孙。彩之正室前十年已故,游氏与夫极和顺。一日,大雨如注,天井水满。忽有青蛙浸于水中,跃起庭上。彩以小竹挑入水中去,如此者数次。彩平时是谨密之人,是日天牖其衷,暗忖游氏恩情已久,谅谈前情,妻必不怨,不觉漏言曰:“你前夫亦似此青蛙。若不生计较,安得与你成夫妇?”游氏曰:“计较若何?”彩曰:“昔时见你貌无双,要得同床伴我眠。心生一计同贸易,过渡踢他落波心。你夫奔起浮水面,再将篙指落深渊。连奔连指两三次,亦如青蛙此状情。”游氏惊号,大骂曰:“你这狼子野心贼,当千刀万剐!哪有人如此狠心者!”彩被妻骂,无一语可应之。游氏哭奔于路,高声叫曰:“我前夫被这贼谋死,谋我为妾!我必经官告论,为前夫报仇!”左邻右舍皆卒听惊骇。彩叫二子强抬游氏入家,皆跪下苦劝曰:“看家中大小之面,勿说此话。”游氏指骂二子曰:“你父奸谋子岂昌,无端造恶忒强梁。险邪暗害同曹贼,天牖其衷自说扬。呈官告论清奸孽,斩他首级振纲常。我夫虽然归黄土,九泉之下也心凉。”
长子潘槐、次子潘杨闻游母出,路扬陈彩谋杀其父之事,与潘族众来问其详。游氏见二子并小叔,恸哭甚而言曰:“当你父在日,出外为商,尝问这贼借本。他见我先时有貌,即起歹意。邀你父出外贸易,归西关渡,踢你父于江中。奔起水面,复以篙指落深渊。如此者数次,因此浸死。”众等曰:“何以知之?”游氏曰:“适间大雨,天井水溢,有一青蛙被浸,跃起庭上。贼以竹打,抽下数次,蛙因打困浸死。天不容奸,他见此蛙,因自道其故,所以知之。儿可去告,我来作证。”槐、杨闻言,捶胸号天,大哭曰:“这仇不共戴天,扯来打死他!”直入内堂,将陈彩揪打。彩家理亏,自然不敢对敌。彩怒曰:“我纵谋人,罪有明条,岂该你打!”游氏曰:“他罪不容诛,若未经官,错手打死,则仇未报反成人命。”方闹嚷间,潘家族众倏集百馀人,中有无藉者欲掠其家。游氏曰:“物是我的。贼犯法当死,非他所有。我不出证其罪,汝众何得掠我财物?”
游氏与二子抱牌急告本县。魏爷准其状,差拿陈彩到官,无半语推辞,一一招认。魏爷打彩三十板,立拟典刑,即申上司讫。游氏并二子槐、杨各讨保,候解两院。是日,县看者何止数百人,皆曰:“此妇原在潘家,处中户;今处于陈,万金巨富,驱奴使婢,先作妾而今作正室;况年已久,生子及孙。徇情者初谈及此,未免哽咽喉干,吞声忍气而罢。今径呈之公庭,必令偿前夫命,真可谓女流中节侠,行出乎流俗者也!”
两院倒案已毕,陈彩正典刑已定。彩托禁子叫游氏并二子来狱中嘱咐。游氏不肯去见,只叫二子往见之。彩嘱二子传命曰:“我偿潘之命已定,她之怨已酬,而结怨之恩已报矣,何惜见我一面?我有后事欲以付托。”游氏曰:“我与他恩谊绝矣,有何颜再见他?”二子入狱中回话,彩大怒曰:“我在狱受尽苦楚,不日处决。她在家享受富贵,是他潘家物乎,陈家物乎?”言毕,二子以父言传于母。游氏曰:“我在你父家二十馀载,恩非不深,但不知他机谋甚巧。今已泄出前情,则你父实我仇人,义当绝之。你二人是我毛里天性,安忍割舍?你父不说富贵是他家的,我意已欲还潘家;今既如此说,我还意已决。当你母已死,勿复念也。”二子曰:“母亲为前夫报仇,正合大义,我父不得生怨。须念我兄弟年幼,方赖母亲教育,万勿往他家也。”游氏不听,召集陈门亲族,将家业并首饰等项交割明白,空身而还潘家,甘处淡泊,人皆服其高义,羡潘之有妻,仇终得报;叹子彩之奸谋,祸反及身也。